莫若凌霄 第707章 置腹，以诚换诚

“陛下的意思是？”

“崇胤表兄现在只有一个郡王爵，没有实差吧？朕打算在无、苏、嘉、杭一带，内环太湖，外迎东海，设一节度，名义上，是崇胤表兄，实际上，当然是姑母在治理。如果，姑母想要名正而言顺，那么，就直接以令月公主节制，也无不可。”

令月公主一惊，她实未想到，唐治竟提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唐治道：“姑母性情刚强，心高志远，想要有一番作为，那朕就给姑母这个机会，只要姑母愿意。”

唐治轻叹道：“我们唐家的人，现在不多了，能出来做事的，更是极少。朕希望能与姑母摒弃前嫌，为了我大唐江山，千秋万载！”

“无、苏、嘉、杭，鱼米之乡，算是我大唐一个重要的钱袋子，文教更是已现蒸蒸日上之态。陛下……竟舍得将这样一块宝地划为节度？”

令月公主没有一下子被这个强大诱惑乱了心神，她沉住了心气，问道：“我朝如今十大节度，均设立边陲，为的是社稷安危。

因为山高路远，为了一旦有事，驻地将领能迅速调度兵马钱粮，集中地方一切力量以应变，方有节度之权，钱杭一带设节度，前所未有之事，朝中大臣们会同意么？”

“姑母说的是，钱杭一带，没有强大外敌。所以，表兄这个节度，不包括兵权、立法权、外交权。”

令月公主这才明白，如果是这样的一个节度，皇帝点了头，又是给她令月公主的，还有谁能反对？

这样的话，这个节度使，最主要的权力就是行政管理权了。

说起来，它的确也算是一个高度自治的地方，但是朝廷凭着统兵权、立法权、外交权，就能牢牢控制住它，如果想成为一个国中之国，朝廷随时可以拿捏它。

不过，令月公主不是想治政理民，一逞平生抱负么？

朕给你了！

朕把国家的钱袋子都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你若还嫌不足，那你想要什么？

募兵权么？

你也说了，那个地方没有强大的外敌，你要兵权，说的过去么？

唐治把棋将到了令月公主面前，就等着她回答了？

而令月公主，此时的处境，就像国号之争、立后之争刚出来时的唐治。

不管她怎么选，都能遂了唐治的心意。

唐治这是……他的确是把文教与经济极发达的一个地方交出来了，这么大的诚意，就为了与我和解，获得我的支持？

令月算计惯了，一时间不敢相信唐治意出至诚。

思量片刻，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唐治的长远用意。

近来，唐治召集了一班宿儒，听说正在完善科举之法。

这是文治。

由于令月公主已经谋划夺宫，只要夺宫成功，唐治就不再是皇帝了，改善科举之法也就谈不上了，所以令月才没关注。

但她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而现在……

令月公主对朝廷政务十分的了解，确非寻常的公主可比。

一想到节度使的前世今生，她就明白唐治的用意，也相信唐治的诚意了。

节度使这个职务最初出现时，只是即节调度的军事长官。一开始只管理负责军需调度的支度使、管理屯田的营田使，主管军事，防御外敌。

说白了，和后世设立的军区作用差不多。

这种节度使，是不可能危害到朝廷的。

但是，边陲发生战事，大部分时候都不是打上三两仗就能了事的。

那么兵员的减少、军需的缺乏，最有效率的办法，当然是让节度使就地征兵、就地征调钱粮。

这样一来，募兵权、治民权、财赋权，便也都到了节度使的手上。

一旦有人抗法，那么司法权也要给到他的手上。

虽然这些都是暂时性的，战争一旦结束，就要把这些战时权利交出来。

可是有的地方一打就是几年，甚至断断续续十几年，比早期一任节度使的任期都长了。

久而久之，这种临时权利要是频繁地交接来交接去，还不如直接交给节度使了。

于是，节度使的权力才越来越大，当朝廷疲弱、节镇势强的时候，就有点像周天子和各方诸侯的关系了。

可是，这都是这个时代客观条件形成的。你当皇帝和大臣都是糊涂蛋？他们不知道兵权放出去太多，军权、财权、法权、民权统统交给一个人很危险？

可是不然呢？

在他这个时代，你让他怎么办？

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直到把这些地方都丢给外族侵占了去？

唐治知道这种所有大权集于一身的危害，文的方面，他是要进一步推行、稳固、完善科举制度的。而且要从制度上，防范它在发挥几百年积极作用之后，就沦为桎棝思想发展的八股。

武的方面，他就要着手解决节度使的问题。

不过，限制是肯定要限制的，究竟怎么做，他也没想好，尤其涉及军事，他只能谨慎地一步步改进、探索、再改进。

因为，以现在的经济条件、通讯条件、交通条件等等，根本不可能照搬相对完美的现代制度。

就算是现代，还有不少现代国家动不动就发生军事政变呢，世上哪有万全之法？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个中二少年的唐治也曾幻想过三月平高丽、半年平东瀛、一年取交趾，两年征吕宋……

可是，当他真正站在这个时代想问题，才发现，哪有那么容易。

天可汗李世民不是个无能之辈，以他的国力之强，光是打一个高丽就打了多久？

是他的战略战术有问题么？

当然不是，而是客观条件的制约，这是无法跳跃时代的。

且不提唐治这里的经济基础和兵员力量能不能支撑他做这些事，就算他的兵个个都能一个打十个，真能实现这么迅速的开疆拓土，凭着现在这个世界的条件，他也管理不了这些地方。

他只能放权放权再放权，放出一堆拥有远比当地土著更有头脑，军事、文化各个方面更先进的诸侯出去。

然后用不了几年，这些诸侯就会变成一群狼，掉过头来，带着当地土著一起啃噬这个东方巨人了。

唐治甚至不能因为安史这个教训，就全盘废除节度使制度。

那么管，又没有合理的更有效的制度替代，他就要把军队管成宋朝了，将领个个束手缚尾，结局不会比节度使坐大好多少。

而现在，唐治要关注兵权了，他要整顿节度使了。

他的整顿当然是有节制的，大唐有大唐的弊端，大宋也有大宋的弊端。

他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但是，如果没有朔北之变，他的这种改革还是很容易的。

坏就坏在，朔北安载道反了。

现在，安载道和他的家族，已经不复存在，朝廷顺利度过了一劫。

但是，朔北节度使造反，可是让其他节度使个个都变得非常敏感了。

这个时候，唐治针对他们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担心，这是皇帝打算对他们动刀子的第一步。

一旦再逼反了几个，刚刚登基的唐治，就是自己逼出了内乱，然后再连年征战了。

所以，唐治想在江南设节度。

第一，向令月公主示之以诚。你想治理一方，免得你的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只要令月公主接受，朝廷中掣肘他的最大阻力便不复存在了。

成，我就给你一块地方，让你一展平生报复。

第二，给各方节度使吃一颗定心丸。不要怕，朕没想着铲除一切节度使。你看，朕还新增设了节度使呢。

第三，贺兰崇胤这个节度使和以前的节度使都不一样。这个头儿一看，节度使以后可就未必全是“军政财民法”所有大权集于一身的职务了。

第四，虽然令月公主一点做贺兰家媳妇的觉悟都没有，整天以唐家人自居。但她的儿子可也是姓贺兰的，并没有跟她的姓儿。

新国号一立，贺兰氏顺理成立不再是皇族，却不是被废黜了皇族资格。同时，内有贺兰娆娆成为皇号，外有贺兰崇胤成为大权在握的一方节度。

那么，唐治对死去的贺兰曌，对贺兰一族，对本朝方才入仕的众多官员，便都有了一个极好的安抚和慰勉。

想到这里，令月公主不由暗暗心惊。

原来唐治想事情，思虑竟如此周详而深远么？

第一次，令月公主对唐治收起了小觑之心，心底深处，生起几分畏惧。

“姑姑，意下如何？”

令月公主收回了心神，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笑起来满面春风、人畜无害的年轻帝王一眼：“陛下如此礼遇，令月岂能还不知足。令月愿与陛下，戮力同心，开创一个大唐盛世！”

令月公主举起了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

唐治欣然道：“愿你我之名，与盛世，同载史册！”

说罢，他也举起手来，与令月公主缓慢而庄重地连击三掌。

这一幕很感人，可惜没有人看见。

写起居录的人，其实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皇帝身边的。

比如皇帝临幸了哪个妃子，起居郎也只能记一句：“某年月日，皇帝幸某某妃于某某地。”

他不可能跟进寝宫，站在旁边，一手执笔，一手捧簿，观看现场实况，记录皇帝陛下用了什么姿势，喊过什么口号。

同样的，唐治与令月公主这种密议，起居郎也跟不进来，他顶多记一句：“某年月日，皇帝于同心阁，召见令月公主。双方叙谈良久，令月公主满脸红光，欣然而去。”

唐治是君，自然是不能送令月的，那与礼不合。

他就端坐在那里，看着令月公主姗姗而去。

屏风后面，悄悄转出一个人来，一身玄衫，一条紫带，周身上下，无处不媚。

“令月公主，会接受你的诚意么？”

从屏风后边闪出来的，正是未来的皇后，贺兰娆娆。

未大婚之前，她与皇帝再想相见都难。

但，悄悄见的话，不是问题。

更何况，现在“玄鸟卫”重回她的掌控之中，她想进宫，起居郎都不可能发现。

唐治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令月姑姑能真心接受我的诚意，我绝不负她。”

贺兰娆娆轻叹道：“可是，那个叶胡在她身边，我只怕，她是不会回头了。”

唐治默然片刻，道：“我要去江南，如今也有了理由把姑姑带去。如果她想对付我，这是好机会。”

唐治回首，向贺兰娆娆一笑：“神都这边，你可得帮我把家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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