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当年王化贞全军覆没之时,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出关考察,那时山海一关止有残兵五万,皆敝衣垢面,而溃兵逃民团聚如斗之城,立见兽散之势,然后你一回京,就拍着胸脯道,‘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
“还说什么‘他日战之不力,即斩臣于行军之前,以为轻事者戒’,‘如听臣之言,行臣之忠,臣必效力以舒人神之愤。不但巩固山海,即已失之封疆,行将复之。谋定而战,臣有微长也’……”
袁崇焕忙低头道,“那是我当年狂妄。”
何可纲似乎没见过如此谦卑的袁崇焕,下意识地就道,“这怎么能说是狂妄呢?陛下当时看了袁臬台的奏疏,立刻就将袁臬台升作山东按察司佥事山海关监军,还拨出帑金二十万,以作募兵之用,袁臬台现在要说这是狂妄,那不就是说陛下看走了眼吗?”
袁崇焕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对辽东形势从极度乐观到极度悲观的陡然变化。
于是只得重新转回原来的话题,对祖大寿道,“是不是我那时忽得擢拔,行事太过于……张狂,所以拜访熊廷弼时有些趾高气扬,后来传扬出去,就成了孙督师对熊廷弼早有不满……这……这我是没想到的……”
祖大寿哈哈笑道,“嗳,嗳,这事儿还真不是你脾性的原因,而且我个人来讲啊,元素,我是特别理解你的,于辽事而言,陛下其实更喜欢你当年那种自信满满敢于作为的态度,真的,陛下只是嘴上不明说。”
“你记得当时王在晋是怎么代替熊廷弼成为辽东经略的吗?当年陛下实则更看好宣府巡抚解经邦,尔后解经邦三次上疏,力辞重任,结果陛下以为他是‘托辞避难’,即下旨将解经邦革职为民,永不叙用,便起用了王在晋。”
“所以啊,元素,我知道你当时在奏疏上向陛下说得那些话,都是情有可原的,你要不那么说,陛下根本不会提拔你来辽东,也不会拨那么多银子给你,那你胸中的抱负,又如何施展呢?”
袁崇焕道,“既然不是因为我的脾性,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祖大寿顿了一顿,再一次出乎袁崇焕这个现代人意料地回道,“因为孙督师的复辽战略,与熊廷弼的大有分歧。”
袁崇焕觉得自己在现代获得的观念受到了极大挑战,他一直以为孙承宗和熊廷弼都是明末忠臣,两个人的共同目标都是平定后金、恢复辽土,没想到这两个人之间还有党争到你死我活程度的重大分歧。
何可纲和满桂显然也很吃惊,满桂看向袁崇焕道,“难道是袁臬台那回与熊廷弼因为复辽战略大吵了一架?”
何可纲道,“吵架也不能代表什么,都说袁臬台张扬,实则袁臬台来辽东这些年,却没跟几个人起过什么争执,而熊廷弼褊浅刚愎,脾气可比袁臬台差多了。”
“我记得熊廷弼在辽东的时候,就是整天看这个不舒坦,看那个不顺眼的,叶向高当时让熊廷弼效仿赵充国平西羌的方法屯田,他就反过来讽刺叶向高,让他找王化贞商量。”
“叶向高当时是首辅,他尚且一点面子都不给,何况袁臬台当时才新升任了山东按察司佥事,熊廷弼如果不把袁臬台放在眼里,那袁臬台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儿能怪袁臬台吗?”
袁崇焕内心五味杂陈,原来在天启年间,袁崇焕的名声竟然比熊廷弼的要好。
祖大寿笑道,“还真没吵起来,我听说的是,不但没吵起来,袁臬台当时还与熊廷弼相谈甚欢,是不是啊,袁臬台?”
袁崇焕一点儿不知道其中内情,只能颔首而笑。
祖大寿接着道,“据说当时袁臬台去见熊廷弼,熊廷弼问他有何策略复辽,袁臬台答道,‘主守而后战’,熊廷弼闻言大喜,立刻手绘了一张辽东形势图送予袁臬台,并与袁臬台畅谈了整整一日,袁臬台方才与他辞别。”
袁崇焕顿时觉得自己穿越的不是时候,倘或他直接穿越到天启二年,拿到熊廷弼画给袁崇焕的辽东形势图,那不就能直接按图索骥地抄作业了?
满桂道,“那熊廷弼跟袁臬台没什么冲突啊,怎么现在会有孙督师杀熊廷弼的流言呢?”
祖大寿道,“冲突是在袁臬台来辽东之后,那会儿袁臬台一开始是在王在晋手下罢?”
袁崇焕回道,“咳,对。”
何可纲道,“王在晋同袁臬台相处得也挺好的,袁臬台先前宁前兵备佥事的职务,就是王在晋题名表奏的,总不能因为当时王在晋是替代熊廷弼经略辽东,就说王在晋支持袁臬台,是有意与熊廷弼过不去罢?”
祖大寿道,“前边儿是都挺好的,只是后来王在晋与袁臬台在防守之策上有了不同主张。”
“王在晋主张的是,既然得广宁而不能守,不如于山海关设险,以卫京师,而袁臬台主张的‘修筑宁远,徐图恢复’……”
袁崇焕忙打断道,“当时反对王在晋的人不止我一个,沈棨和孙元化也不赞同王在晋的战略。”
祖大寿道,“虽然反对的不止你一个人,可越级给叶向高上疏的只有你一个啊,要没有你越级上疏,孙督师能有机会自请来边关吗?”
袁崇焕道,“孙督师要想来,他怎么都能来。”
满桂道,“我听明白了,问题是出在究竟放不放弃山海关关外领土上,王在晋当时是主张退缩山海关,袁臬台和孙督师是主张从宁远城开始,用修筑堡垒的方法一步步恢复关外领土,可熊廷弼虽与王在晋同属齐楚浙党,他可从来没提出过任何要退缩山海关的言论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