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素列国说 第86章铅糖

与大多数国度中涉及到少爷小姐们缠绵悱恻，一见倾心的题材不同，在欧姆尼脍炙人口的故事和冒险好像永远只会涉及一个男人，那就是辛提拉，他不仅是所有边民的典范和英雄，更是一位据传周游过整片大陆的游侠好汉。

索达姆们用铁雕画片那精致的画幅传颂他发明出风元素浮空引擎的天才，尼科尔大街小巷的说书先生则用自己难有人可比的绝妙口才记述着那鹰一般的双眼曾目睹过多少奇观，科伦那名为曦园的巨大温室中默默生长的异国植物则无声的吐露着他那双手曾抚摸过的大地生灵所蕴含的诸多秘密，法斯夫每年新年的火焰戏法总是用最宏大和惊险的场面展示出他曾与恶龙搏斗的传奇之举，而在边城，至今还有人在猜测他到底夺走了多少姑娘的处子之身。

但是，在这多如繁星的传奇冒险之中，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永远是他闯入糖果平原的故事，事实上，要听到这个故事并不容易，这一古老的故事只有青羽的老牧人们讲的最生动真切，曾经有尼科尔的说书先生曾经到边城抄过话本，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回去一讲就怎么样都不对味，只得作罢。

在每次边城的可可树结出果子，人们有了宝贵的巧克力奶喝的时候，这些青羽的牧人们就会一边抽着大叶子烟一边开始叙述那似乎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如同优质的海绵蛋糕一样柔软甜蜜的大树树干上会流出枫糖糖浆，每一根都是酸甜软糖的醡浆草丛掩盖着蜂蜜的沼泽，热巧克力的河流上浮沉着脸盆一般大小的棉花糖，糖霜形成的降雪覆盖在冰淇淋的群山上。

尽管讲到的这些糖果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用语言描述出的甜味是如此富有层次，好像每个人都能在自己口中那一点点巧克力奶中品尝到它们所有，这一份幻想和心理暗示交织成的甜蜜，久而久之的，这就成了边民描述好梦的标准了。

“我喺度发梦呀。”，作为一个边民，苏摩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官，所以他直接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格里芬就完全没听见这么一句话，因为眼前一切对他的震撼就是绝不下于苏摩。

如同实验室反应釜一般大小，并排排列的玻璃缸中盛放着各色的抛光糖球，各色的汽水在透明街道下方同样透明的管道中来回穿梭，时不时从街边的管道井泄压阀中释放它们醉人的气泡，巨大的拐杖糖和棒棒糖散发着彩红一般的光辉，硬质糖球组成的鲜花和蘑菇足有两人高，混合好的冷却糖浆被整片整片的悬挂在街道的上空，随着重力的作用和制糖师傅们的吹制在天空中变化出花朵，彩灯和动物，堆积有五六米高的巨型木制货柜延伸百米，里面填埋了糖渍的果脯，散发着奶香的牛轧糖，粘腻的脆果糖，粒粒分明的珠子糖以及更多格里芬在童话故事里都没听到过的甜美小玩意，四处都是衣着可爱光鲜的孩子与他们的侍从，但成年人也很常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梦幻般的幸福。

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模糊了格里芬的视线，白色的，轻盈极了，正一片片大小不一的从天空掉落，好在落在皮肤上不冷，使得格里芬安下心来，不再怀疑自己已经精神失常到看到盛夏的降雪的程度。

但周遭的小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嘴去接那飘落的雪花，出于好奇，格里芬也接住了一片放在了舌头上，甜，和蜜罐虫的蜜一般的甜，和糖精水一样的甜，几乎能使人落泪。

格里芬吓得不轻，连忙将舌头上的液体捋净，出大事了，如此天降甜蜜雪花的事故，他在黑檀号的化工厂遇到过好几起，看似柔和的雪花正是醋酸铅的絮状结晶，那一丝丝的甜味正在隐秘缓慢的夺走每一个笼罩其中的生命，他早该想到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可食用糖汇集一处，此地绝对不可久留！

但当他回头去寻苏摩的时候，人却已经不见了，作为从小听着那故事长大的传统边城人，苏摩看到这糖霜的降雪就已经基本跟任何一个梦想成真的孩子一样亢奋的失去自控力了，少女也随之消失不见了，而更糟糕的是，自己外套的袖子已经完全烧掉，身边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到他的义肢，虽说欧姆尼人在KS尔的城的活动尚属合法，但引起太多的注意，诸如之前的狙杀难免不会再发生。

事态是如此的紧急，两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人群里，为了尽快找到二人，格里芬只能想到一个最为畜生的办法，他从筒包里掏出了那个链接着少女义肢电极的小盒子，在思想斗争了几秒后轻轻点按了一下，只听一声惊叫，格里芬便往那声源赶去。

在转过两个弯后，格里芬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跑到了这里，呈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一座足有十几米高的棕色喷泉，芳醇的浓郁甜香在漫天的糖雪中都格外的具有穿透力，一时让格里芬都为之脚软，但他还是没有忘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就见少女正四处张望，想找明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扎了自己一下，而苏摩也没顾得上少女，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一池棕褐色的粘稠池水发呆，好像完全失了神一样。

格里芬一把拽住苏摩的后衣领，紧张的对他说到，“快走，这地方在拿铅糖造雪，再待久了要出事的!”

但苏摩仍然只是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那一池正泛起泡沫和浓醇香气的池水，冷静的轻声说到，“不用担心，是真的糖。”

“怎么可能，光这一会的量，都快比整个黑檀号的医疗物资储备都多了!”，他抓住苏摩的肩膀，试图把眼前的男人摇醒。

“你烧一点看就知道了。”，少女发现自己并未受伤之后，也开始像其他人一样张大嘴接着那从天际飘落的雪花。

格里芬半信半疑的接过了一片放在义肢的掌心，随着火焰缓缓升起，那净白的雪花开始变黄变黑，最后变成了一团无形的烟气，什么残余也没有剩下。

“是，真的？”，格里芬放下义肢，缓缓的抬起头来，审视着周围的雪景，他曾经看见过矿业季节欧姆尼平原上不时冒出的熔岩间歇泉，曾经目睹过千米直径的巨大钢缆横亘在空中，当几乎不能用巨大形容的移动巢都在他家乡的贫瘠土地上缓慢移动时，他就在哪里，但此刻，他才真正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疏离了，自己太渺小了。

“而这，是真的巧克力原浆，还是热乎的，还是热乎的你知道吗。”，苏摩一边冷静的说着，一边回想着，他当初在那一堆甜点中翻出一块巧克力时是何其的兴奋。

会有成箱的巧克力吃，他是如此欺骗少女的，但他自己此刻和格里芬的感受一样，何其的希望自己所说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最好只是在做梦，但无论什么都在向他们说明，这一切确实是真的，兴奋和震惊褪去，他高兴不起来。

“你有杯子什么的吗，我想尝尝。”，苏摩说到。

格里芬默默地从筒包里掏出了三只他原本预备用来采样的铁试管，只有几十毫升的量，完全不胜任这份工作，但却是手头唯一能用的容器。

将三根试管探入池水，缓缓的提了上来，但此刻两人却注意到了有人正在看着他们，留着花白的八字胡，瘦削的身形上套着一件酒红色竖条纹的背心和白衬衫，下身则是锃亮的皮鞋和西装裤。

“不好意思，老先生，我们应该付多少钱。”，苏摩挠了挠头，尴尬的笑着问到。

“小伙子，那是各大店铺的下脚料融化成的，甜度和口感都入不了口的，你要是想买，那边的库拉奇里有包装好的，什么口味都有。”

苏摩咽了口口水，“也就是不要钱是吧。”

那老人看自己拗不过苏摩，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当然。”

听到这话，少女急不可耐的仰头喝了起来，快意极了，甜蜜而醇厚，就像苏摩答应她的一样，她靠自己的双手取得了这幸福，以后的每一天还会像今天一样开心，自己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

但反观苏摩和格里芬则只敢小口的啜饮，他曾经好几次看见浓稠的巧克力原浆汇入数千倍的驼兽奶中，也很多次试图从其中那若有若无的甜味里猜测一下真正的巧克力是什么滋味，此刻他终于尝到了，他让一点点热巧克力在口中散开，眯起眼睛，好像要尝尽里面所有的滋味，格里芬也是一样，好像要从这里面把所有他童年缺失的甜蜜都补回来。

但他们所想并不完全关于甜蜜，苏摩想到了自己还在边城等自己回去的朔凌和每次他回去都会缠着他讲故事的孩子们，格里芬则想起了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和欧姆尼那干枯开裂的大地。

甜，甜的人嗓子发疼，二人的眼泪也就这样下来了。